把这话告诉我的猎者还能记得一个名叫山姆·纳丁的人,他常常在美港的岩层上猎熊,然后把熊皮拿口来,到康科德的村子里换朗姆酒喝;那个人曾经告诉他,他甚至于看见过一只糜鹿。纳丁有一只著名的猎狐犬,名叫布尔戈因,——他却把它念作布经,——告诉我这段话的人常常向他借用这条狗。这个乡镇中,有一个老年的生意人,他又是队长,市镇会计,兼代表,我在他的"日记账簿"中,看到了这样的记录。一七四二——三年,一月十八日,"约翰,梅尔文,贷方,一只灰色的狐狸,零元二角三分";现在这里却没有这种事了,在他的总账中,一七四三年,二月七日,赫齐吉阿·斯特拉登贷款"半张猫皮,零元一角四分半";这当然是山猫皮,因为从前法兰西之战的时候,斯特拉登做过军曹,当然不会拿比山猫还不如的东西来贷款的。当时也有以鹿皮来换取贷款的;每天都有鹿皮卖出。有一个人还保存着附近这一带最后杀死的一只鹿的鹿角,另外一个人还告诉过我,他的伯父参加过的一次狩猎的情形。从前这里的猎户人数既多,而且都很愉快。我还记得一个消瘦的宁呢,他随手在路边抓到一张叶子,就能在上面吹奏出一个旋律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比任何猎号声都更野,更动听。
在有月亮的午夜,有时候我路上碰到了许多的猎犬,它们奔窜在树林中,从我面前的路上躲开,好像很怕我而静静地站在灌木丛中,直到我走过了再出来。
松鼠和野鼠为了我储藏的坚果而争吵开了。在我的屋子四周有二三十棵苍松,直径一英寸到四英寸,前一个冬天给老鼠啃过,——对它们来说,那是一个挪威式的冬天,雪长久地积着,积得太深了,它们不得不动用松树皮来补救它们的粮食短细。这些树还是活了下来,在夏天里显然还很茂郁,虽然它们的树皮全都给环切了一匝,却有许多树长高了一英尺;可是又过了一个冬天,它们无例外的全都死去了。奇怪得很,小小的老鼠竟然被允许吃下整个一株树,它们不是上上下下,而是环绕着它来吃的;可是,要使这森林稀疏起来,这也许还是必要的,它们常常长得太浓密了。
野兔子(学名LepusAmericanus)是很常见的,整个冬天,它的身体常活动在我的屋子下面,只有地板隔开了我们,每天早晨,当我开始动弹的时候,它便急促地逃开,惊醒我,——砰,砰,砰,它在匆忙之中,脑袋撞在地板上了。黄昏中,它们常常绕到我的门口来,吃我扔掉的土豆皮,它们和土地的颜色是这样的相似,当静着不动的时候,你几乎辨别不出来。有时在黄昏中,我一忽儿看不见了,一忽儿又看见了那一动不动呆坐在我窗下的野兔子。黄昏时要是我推开了门,它们吱吱地叫,一跃而去。靠近了看它们,只有叫我可怜。有一个晚上,有一只坐在我门口,离我只有两步;起先伯得发抖,可是还不肯跑开,可怜的小东西,瘦得骨头都突出来了,破耳朵,尖鼻子,光尾巴,细脚爪。看起来,仿佛大自然已经没有比它更高贵的品种,只存这样的小东西了。它的大眼睛显得很年轻,可是不健康,几乎像生了水肿病似的。我路上一步,瞧,它弹力很足地一跃而起,奔过了雪地,温文尔雅地伸直了它的身子和四肢,立刻把森林搬到我和它的中间来了,——这野性的自由的肌肉却又说明了大自然的精力和尊严。
它的消瘦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便是它的天性。(它的学名Lepus,来自Levipes,足力矫健,有人这样想。)
要没有兔子和鹧鸪,一个田野还成什么田野呢?它们是最简单的土生士长的动物;古时候,跟现在一样,就有了这类古老而可敬的动物;与大自然同色彩,同性质,和树叶,和土地是最亲密的联盟,——彼此之间也是联盟;既不是靠翅膀的飞禽,又不是靠脚的走兽。看到兔子和鹧鸪跑掉的时候,你不觉得它们是禽兽,它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仿佛讽讽的木叶一样。不管发生怎么样的革命,兔子和鹧鸪一定可以永存,像土生士长的人一样。如果森林被砍伐了,矮枝和嫩叶还可以藏起它们,它们还会更加繁殖呢。不能维持一只兔子的生活的田野一定是贫瘠无比的。我们的森林对于它们两者都很适宜,在每一个沼泽的周围可以看到兔子和鹧鸪在步行,而牧童们在它们周围布置了细枝的篱笆和马鬃的陷阱。
冬天的湖
睡过了一个安静的冬天的夜晚,而醒来时,印象中伤佛有什么问题在问我,而在睡眠之中,我曾企图回答,却又回答不了——什么——如何——何时——何处?可这是黎明中的大自然,其中生活着一切的生物,她从我的大窗户里望进来,脸色澄清,心满意足,她的嘴唇上并没有问题。醒来便是大自然和天光,这便是问题的答案。雪深深地积在大地,年幼的松树点点在上面,而我的木屋所在的小山坡似乎在说:"开步走!"大自然并不发问,发问的是我们人类,而它也不作回答。它早就有了决断了。
"啊,王子,我们的眼睛察审而羡慕不置,这宇宙的奇妙而多变的景象便传到了我们的灵魂中。无疑的,黑夜把这光荣的创造遮去了一部分;可是,白昼再来把这伟大作品启示给我们,这伟大作品从地上伸展,直到太空中。"
于是我干我的黎明时的工作。第一,我拿了一把斧头和桶子找水去,如果我不是在做梦。过了寒冷的、飘雪的一夜之后,要一根魔杖才有办法找到水呢。水汪汪的微抖的湖水,对任何呼吸都异常地敏感,能反映每一道光和影,可是到了冬天,就冻结了一英尺,一英尺半,最笨重的牲畜它也承受得住,也许冰上还积了一英尺深的雪,使你分别不出它是湖还是平地。像周围群山中的土拨鼠,它阖上眼睛,要睡三个月或三个月不止。站在积雪的平原上,好像在群山中的牧场上,我先是穿过一英尺深的雪,然后又穿过一英尺厚的冰,在我的脚下开一个窗,就跪在那里喝水,又望入那安静的鱼的客厅,那儿充满了一种柔和的光,仿佛是透过了一层磨砂玻璃照进去的似的,那细沙的底还跟夏天的时候一样,在那里一个并无波涛而有悠久澄清之感的,像琥珀色一样的黄昏正统治着,和那里的居民的冷静与均衡气质却完全协调。天空在我脚下,正如它之又在我们头上。
每天,很早的时候,一切都被严寒冻得松脆,人们带了钓竿和简单的午饭,穿过雪地来钓鲜鱼和梭鱼;这些野性未驯的人们,并不像他们城里的人,他们本能地采用另外的生活方式,相信另外的势力,他们这样来来去去,就把许多城市部分地缝合在一起了,否则的话,城市之间还是分裂的。他们穿着结实的粗呢大衣坐在湖岸上,在干燥的橡树叶上吃他们的饭餐,他们在自然界的经验方面,同城里人在虚伪做作方面一样聪明。他们从来不研究书本,所知道和所能说的,比他们所做的少了许多。他们所做的事据说还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一位,是用大鲈鱼来钓梭鱼的。你看看他的桶子,像看到了一个夏天的湖沼一样,何等惊人啊,好像他把夏天锁在他的家里了,或者是他知道夏天躲在什么地方。你说,在仲冬,他怎么能捉到这么多?啊,大地冻了冰,他从朽木之中找出了虫子来,所以他能捕到这些鱼。他的生活本身,就在大自然深处度过的,超过了自然科学家的钻研深度;他自己就应该是自然科学家的一个研究专题。科学家轻轻地把苔藓和树皮,用刀子挑起,来寻找虫子;而他却用斧子劈到树木中心,苔藓和树皮飞得老远。他是靠了剥树皮为生的。这样一个人就有了捕鱼权了,我爱见大自然在他那里现身。鲈鱼吃了螬蛴,梭鱼吃了鲈鱼,而渔夫吃了梭鱼;生物等级的所有空位就是这样填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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