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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和六便士

时间:2013-11-17 17:29:51  来源:  作者:毛姆  
简介:一个英国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本已有牢靠的职业和地位、美满的家庭,但却迷恋上绘画,像“被魔鬼附了体”,突然弃家出走,到巴黎去追求绘画的理想。他的行径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在异国不仅肉体受着贫穷和饥饿煎熬,而且为了寻找表现手法,精神亦在忍受痛苦折磨。经过一番离奇的遭遇后,主人公最后离开文明世界,远遁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上。他终于找到灵魂的宁静和适合自己艺术气质的氛围。他同一个土著女子同居,创作出一幅又一幅使后世震惊的杰作。在他染上麻风病双目失明之前,曾在自己住房四壁画了一幅表现伊甸园的伟大作品。但在逝世之前,他却...
  ①莎士比亚戏剧《第十二夜》中人物。
  三十二
  我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思特里克兰德。我非常厌恶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当着面把我对他的看法告诉他,但是我也犯不上为了这件事特地到处去找他。我不太愿意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来,这里面总有某种自鸣得意的成分,会叫一个有幽默感的人觉得你在装腔作势。除非我真的动起火来,我是不肯让别人拿自己当笑话看的。思特里克兰德惯会讽刺挖苦、不讲情面,在他面前我就更要小心戒备,绝不能让他觉得我是在故作姿态。
  但是一天晚上,正当我经过克利舍路一家咖啡馆门前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思特里克兰德经常来的一家咖啡馆,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是尽量躲着这个地方),我却和思特里克兰德撞了个满怀。勃朗什-施特略夫同他在一起,两人正在走向思特里克兰德最喜欢坐的一个角落去。
  “你这么多天跑到哪儿去了?”他问我说,“我还以为你到外地去了呢。”
  他对我这样殷勤正表示他知道得很清楚,我不愿意理他。但是你对思特里克兰德这种人根本不需要讲客套。
  “没有,”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到外地去。”
  “为什么老没到这儿来了?”
  “巴黎的咖啡馆不是只此一家,在哪儿不能消磨时间啊?”
  勃朗什这时伸出手来同我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认为她的样子一定会发生一些变化,但是我现在看到她仍然是老样子:穿的是过去经常穿的一件灰衣服,前额光洁明净,眼睛里没有一丝忧虑和烦恼,正象我过去看到她在施特略夫画室里操持家务时一模一样。
  “来下盘棋吧。”思特里克兰德说。
  我不懂为什么当时我会没想出一个借口回绝了他。我怀着一肚子闷气跟在他们后面,走到思特里克兰德的老座位前边。他叫侍者取来了棋盘和棋子。他们两个人对这次不期而遇一点也没有大惊小怪,我自然也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然就显得我太不通人情了。施特略夫太太看着我们下棋,从她脸上的表情丝毫也猜不透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什么话也没说,但她根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我看着她的嘴,希望看到一个能使我猜测出她真实感情的神态;我打量着她的眼睛,寻找某种泄露她内心隐秘的闪光,表示惶惑或者痛苦的眼神;我打量着她的前额,看那上面会不会偶然出现一个皱纹,告诉我她正在衰减的热情。但她的面孔宛如一副面具,我在那上面丝毫也看不出她的真实思想。她的双手一动不动地摆在膝头上,一只手松松地握着另一只。从我所听到的一些事,我知道她的性情很暴烈,戴尔克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她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这说明了她翻脸无情,心肠非常冷酷。她抛弃了自己丈夫庇护下的安乐窝,抛弃了温饱舒适的优裕生活,甘愿承担她自己也看得非常分明的风险患难。这说明了她喜欢追求冒险,肯于忍饥耐劳;后一种性格从她过去辛勤操理家务、热心家庭主妇的职责看来倒也不足为奇。看来她一定是一个性格非常复杂的女人,这同她那端庄娴静的外表倒构成了极富于戏剧性的对比。
  这次与思特里克兰德和勃朗什不期而遇使我非常激动,勾起我无数奇思遐想。但是我还是拼命把精神集中在走棋上,使出全副本领,一定要把思特里克兰德击败。他非常看不起那些败在他手下的人;如果叫他取胜,他那种洋洋自得的样子简直叫你无地自容。但是在另一方面,如果他下输了,他倒也从来不发脾气。换言之,思特里克兰德只能输棋,不能赢棋。有人认为只有下棋的时候才能最清楚地观察一个人的性格,这倒是可以从思特里克兰德这人的例子取得一些微妙的推论。
  下完棋以后,我把侍者叫来,付了酒账,便离开了他们。这次会面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记述的地方,没有一句话可以使我追思、玩味,如果我有任何臆测,也毫无事实根据。但这反而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实在摸不透这两人的关系。如果灵魂真能出窍的话,不论出什么代价我也得试一次;只有这样我才能在画室里看到他俩私下如何过活,才能听到他们交谈些什么。总之一句话,我没有可以供我的幻想力发挥作用的最小依据。
  三十三
  两三天以后,戴尔克-施特略夫来找我。
  “听说你见到勃朗什了?”他说。
  “你怎么会知道的?”
  “有人看见你同他们坐在一起,告诉我了。你干嘛不告诉我?”
  “我怕会使你痛苦。”
  “使我痛苦又有什么关系?你必须知道,只要是她的事,哪怕最微不足道的,我也想知道。”
  我等着他向我提问。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他问。
  “一点儿也没改变。”
  “你看她的样子幸福吗?”
  我耸了耸肩膀。
  “我怎么知道?我们是在咖啡馆里,我在同思特里克兰德下棋。我没有机会同她谈话。”
  “啊,但是你从她的面容看不出来吗?”
  我摇了摇头。我只能把我想到的给他讲了一遍:她既没用话语也没用手势向我透露她的任何感情。他一定比我更了解,她自我克制的力量多么大。戴尔克感情激动地两手紧握在一起。
  “啊,我非常害怕。我知道一定会发生一件事,一件可怕的事,可是我却没有办法阻止它。”
  “会发生什么样儿的事?”我问道。
  “啊,我也不知道,”他用两手把头抱住,呻吟道,“我预见到一件可怕的灾难。”
  施特略夫一向就很容易激动,现在简直有些神经失常了。我根本无法同他讲道理。我认为很可能勃朗什-施特略夫已经发觉不可能再同思特里克兰德继续生活下去,但是人们经常说的那句俗话“自作自受”,实在是最没有道理的。生活的经验让我们看到的是,尽管人们不断地做一些必然招灾惹祸的事,但总能找个机会逃避掉这些蠢事带来的后果。当勃朗什同思特里克兰德吵了架以后,她只有离开他一条路好走,而她丈夫却在低声下气地等着,准备原谅她,把过去的事忘掉。我对勃朗什是不想寄予很大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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