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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之旅

时间:2013-10-21 13:06:38  来源:  作者:亨利·米勒  
简介:本书为亨利·米勒“殉色三部曲”之一,同他的其他许多作品一样,这部作品在许多国家被列为禁书。作者在本书中以自传体第一人称叙述了一个有妻有子、虽然地位卑微但才华横溢的小职员与一个舞女的情爱。在这份情爱中,欲望与爱情混杂不清。小职员能正视人的欲望,却依然不能摆税世俗观念的压抑,个人愈是解放,受到的阻力愈大,最后小职员走向了崩溃。...
  我发觉这一切非常难以置信,有些场面完全是对智慧法则的蔑视。有时候,八百万之众的荒谬结合倒能哺育出极端疯狂的片片花瓣。马奎斯·萨德心静如水,泰然自若,撒切尔·马佐奇是个静如处子的人杰,而连杀六个老婆的蓝胡子却是个温柔如鸽的和平使者。
  在聚光灯这冷冰冰的照射下,克莱奥越发显得光亮照人。她的肚皮变成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耀眼夺目的深红色肚脐颤动得如同气喘吁吁的大嘴。她将腹下的片片花瓣抛向乐池。这时乐池里时而传来轰鸣的管乐,时而传来单调的鼓声,这两种声音轮流演奏。她的血管中流淌着手淫狂的血液,乳头上那紫青色的动脉管向四周扩散、伸延,嘴巴像红红的烙铁闪着光,好似猛兽的一排利齿撕咬下的一条伤口。她的胳膊舞动得如眼镜蛇,双腿仿佛由漆皮做成。她的面孔洁白似象牙,表情就像尤卡坦的赤褐色的魔鬼,没有一点儿变化。乌合之众的强烈的欲望侵袭着她,那种饥饿的模糊不清的节奏感也渐渐地明朗起来。像是从地球那火焰一般的表面上攫取来的一轮明月,她只好吐出一片片浸透着血液的肉。她就像新近在战场上被打断四肢的受害者梦中所遐想的,不用腿也能走动。她靠着想像中被截掉但还未愈合的断肢蠕动着,发出一阵阵无声的痛苦呻吟。
  高潮慢慢到来了,这就像一位痛苦的老头流出的最后几滴血。在这八百万人的城市里,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为社会所不容。她在为这甚至能使死尸复活的性激情的表演做最后的冲刺。城市元老们保护着她,明斯基兄弟祝福着她。这两个具有远见卓识的小伙子从平斯基旅行来到明斯基这个城市,并在这儿把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周到。结果他们梦想成真,在紧挨天主教堂的地方经营了一个美丽迷人的“冬日花园”。包括厕所里的那位白发老妈妈,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最后的几次狂舞……为何一切都如此寂静呢?黑色的花瓣在滴着浓浓的液汁。有个名叫西尔弗伯格的男子在吻一匹母马的牝处,而另一个名叫维多利奥的家伙正在奸淫一只母羊。一位无名女人剥下花生壳,把它们塞进了两腿间。
  与此同时,几乎是同一分钟,在阿斯特饭店前的第三级台阶上,站着一个皮肤黝黑、油头粉面的家伙。他身着漂亮的夏装,系一条连这套夏装都配不上的金灿灿的领带,扣眼里插着一朵白色石竹花。他把身子轻轻地倚靠在竹拐杖上,每天这个时候他都要拄着这根拐杖散步。
  他叫奥斯曼利,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瞎编的。他口袋里有一卷十、二十、五十元的美钞。他的前胸口袋里故意露出一截丝手帕,散发出昂贵的花露水的香气。他精神饱满得像朵雏菊,衣冠楚楚,神态自若,有一种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度。看来他是个真正的标准男子汉。若凭衣貌取人,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受雇于某个宗教集团。他生活的惟一使命就是施放毒气,散布谣言,恶语中伤;他以此为乐,睡得安稳,活得自在。
  明天中午,他就会跑到联邦广场那个老地方,在美国国旗的保佑下登上一个临时演说台开始演讲。他扯起一副沙哑的公鸡嗓子大喊大叫,嘴唇上淌着唾沫,鼻孔气得发抖。他的皮囊里装着人们为抵制共产主义的引诱而编造的每一条论据,一旦需要,他就像街头耍魔术的,把它们从帽子里抽出来。他去那儿不仅仅是与人争个高低,也不仅仅是抛撒毒药,恶意诽谤,而是能更好地挑起祸端:他要引起暴乱,招来警察,然后再到法庭上控告无知的人们袭击了星条旗。
  等他把联邦广场搅得不可收拾时,就跑到波士顿、普罗维登斯以及其他美国城市。他总是围着美国国旗,到哪儿都受到训练有素的水火相克的煽动分子的包围,而且总能在教会的羽翼下躲风避雨。这个人的来历谁也搞不清楚,他频频更名换姓,一次又一次地为各种青红皂白的党派组织效犬马之劳。他没有国籍,没有准则,缺乏信仰,毫无顾忌,是魔鬼撒旦的奴仆,是走狗、密探、背信弃义者和卖国求荣者。他最擅长搅乱人们的思想,是阴谋集团的行家里手。
  他没有知己,没有情妇,也没有任何亲属。他来无踪去无影,一条无形的绳子把他与所服侍的主子联在一起。一站在临时演说台上,他就像魔鬼附身一样胡言乱语,大放厥词。每天晚上,他都要在阿斯特饭店的台阶上站立一会儿,好像是在俯瞰着芸芸众生,又好像有点儿忧心忡忡,心不在焉,显出一副沉着冷静、温尔文雅和漠然置之的神态。他刚洗过澡,按摩了全身,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皮鞋刷得油光铮亮;他痛痛快快地睡了一小会儿,接着在只为食品鉴赏家提供佳肴的一家安静时髦的饭店享受了一顿十分丰盛的美餐。为了消化肚中的美食,他常在公园里走上几圈。他以聪慧、欣赏的目光环顾四周,感觉到了情欲的诱惑,也感受到了天地的美丽。他爱好音乐,喜欢花草,博览群书,周游四方,脚踏着人类的罪恶时也常常沉思冥想。他喜欢词藻的风韵情调,常常把它们在舌头上卷来绕去,仿佛在嚼一口精美的食物。他知道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玩弄人类于股掌之中,可以激起他们的感情,煽动他们的欲望,然后再把他们踩在脚下;然而,正是这种能力使得他蔑视、唾弃、嘲弄自己的同类。
  他现在站在阿斯特饭店前的台阶上,俨然一位花花公子、浪荡少年和纨绔子弟。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人们的头顶,面对着这泡泡糖似的街灯,无业游民,幽灵般的马具的叮当声以及行人眼中那心不在焉、精神分裂的表情,他心如死灰,没有丝毫的触动。他是天马行空的自我,不受任何信仰和准则的支配。他能够买下所需要的一切以维持他的幻觉:他什么都不缺,谁也不需要。看来,今天晚上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自由,都要超脱。
  他也承认自己就像一部俄国小说中的某个人物,迷迷糊糊地想知道自己为何竟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发现自己过去一直抱有这种思想时还确实有点儿吃惊。他过去一直在同自己做思想斗争;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辩。最让他苦恼的是他再也认不出那个曾与他探讨自杀问题的自我了,这个潜伏很深的自我以前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愿望表白出来。他总是绕着一片真空为时常变化的个性建造一座真正的大教堂;躲在它的墙后,他总觉得自己很孤独。然而,就在刚才,他发现自己并不孤独;不管人们的面具如何变化,不管建筑物如何离间人们之间的关系,总要有人与他生活在一起。这个人和他成了知己,并劝他干掉那个自我。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当时就逼他马上行动,不要浪费时间。真是荒谬至极,因为尽管他承认这个主意颇具诱惑力,但他又体会到了人类的欲望,希望享受一下在幻觉中活过这一段死亡的特权,哪怕一小时左右也好。他似乎是在祈求一点儿时间。这很奇怪,因为他一生中从没有产生过自我了结的念头。他本应打消这个想法,而不是像一个被定罪的犯人恳求得到片刻的恩惠。他经常处于这片空虚与孤寂中,现在它们开始具有压力和真空的爆炸性。他明白,水泡就要爆裂了。他也知道自己无回天之力,不能使它保持原状。他疾步走下阿斯特饭店的台阶,钻进了人群。他想了半天,或许自己能消失在这茫茫人海中,但事与愿违,他神志越来越清楚,自我意识也越来越强,也更坚定地决意服从教唆他的那个蛮横的声音。他犹如奔赴约会地点的恋人一般,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自身的毁灭。它燃烧得像一团火,照耀着前边的路。
  他转向人行道以快速到达目的地,他非常清楚自己似乎已被控制了,他只能凭着感觉走。他没遇到什么麻烦或者冲突,做了几个无意识的动作,脚步却一点也没放慢。比如,走过一个垃圾桶时,他把一卷美钞扔了进去,那动作仿佛是在丢香蕉皮;拐弯的时候,他把内衣口袋里的东西倒进了下水道;他的手表和表链,戒指、小折刀都以类似的方式处理了。他一边走一边拍拍全身,以确认身上所带之物是否都抛弃了。甚至在最后一次擦完鼻子时,他也把手帕扔进了水沟。他感到身子轻如鸿毛,在昏暗的街上越走越轻松。到时候,他就会看到信号,然后就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想像人在死的时候都会有一系列混乱的想法向他袭来,比如死前的恐怖感,人的意愿、希望、遗憾等等,但奥斯曼利却只感到一种奇异的并且不断扩张的空虚。他的心犹如一碧如洗的晴空,连一缕稀薄的云彩都难得看见。人们或许会认为他已经跨进了另一个世界的门槛,在他的肉体实际死亡之前,他已处于昏迷麻木的状态,当他清醒后发觉自己到了另一边时,便会吃惊自己竟然走得那么快。也许只有到那时他才能理清思绪;只有在那时他才能够问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这般。
  头顶上空的高架火车在哐啷哐啷地行进着,声音震耳欲聋。有个人飞快地从他身旁穿过,后面有个警察握着左轮手枪紧追不放。他也撒腿飞奔。现在是他们三人在飞跑。他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还不知道后面有人在追。当子弹穿破他的后脑勺,他直挺挺地趴倒在地上时,一缕炫目的清醒在他全身回荡。
  脸贴地面死在了人行道上,耳朵里也长出了青草,奥斯曼利再次走下阿斯特饭店的台阶。他没有再钻进人群,而是从后面溜进某个小村庄的一所朴素的小房子,在那儿他讲的是另一种语言。他坐在厨房的桌前,吸吮着一杯脱脂乳。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就坐在这张桌子旁,妻子告诉他说她要离他而去。这消息惊得他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一点儿也没阻拦她。他一直平静地坐在那儿喝他的脱脂乳,她残忍、直率地告诉他,说她从没有爱过他。她还说了几句残酷无情的话,然后便拍拍屁股走了。
  几分钟过后,他变得判若两人。震惊过后,他反而体验到了最令人惊讶的兴奋。似乎她说的是:“你现在可以自由行动啦!”他感觉到这种自由来得有点儿神秘,以至于他想知道以往的生活是否是一场梦。行动吧!就这么简单。他出门走到院子里,一边本能地想着,一边走向狗窝,向这只狗打了个唿哨。等它刚伸出脑袋,他就干脆利索地把它的头砍掉了。这就算是自由行动了!就这么出奇地简单,他大笑不止。他现在知道了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他回到房间唤着女仆,想用新的眼光好好看看她。除此之外,他脑中空空如也。一小时之后,他奸污了她,便直接去了银行,从那儿又去了火车站,搭上进站的第一趟列车。
  自那以后,他便过上了万花筒般的生活。他几乎是心不在焉地犯下了几桩谋杀案,没有恶意,没有仇恨,没有贪婪。他做爱时也几乎如此。他既不知道恐惧与胆怯,也不懂什么叫谨慎与小心。
  十年就这样一晃而过。他不再那么过分地给凡夫俗子套上什么枷锁了。他自由自在地漫游了全世界,体验到了自由与豁免权的乐趣,继而又在闲暇之余纵情地幻想,并客观冷静地归纳出:死亡是他放弃的一种奢侈品。这样,他便走下阿斯特饭店的台阶。几分钟之后,他脸向下地倒在地上死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她说从来没有爱过他时,他并没有听错。多年来他第一次想起这句话,虽然这也是最后一次想到它,但却像十年前第一次听到它时那样,一个字也不理解。当时它毫无意义,现在还是如此。他依然在吸吮他的脱脂乳。
  他已是个死人,他无能为力,这就是他感到如此自由的原因。但他从来没有如他想像的那么自由,那只不过是一种幻觉而已。首先,他根本没有砍掉狗的脑袋,否则它就不会这么兴奋地狂叫。只要他能够站起来亲眼看一看,他就会确定这一切是真实呢还是幻觉,但是,他已经没有力量挪动一步了。从她说出那几句掷地有声的话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动弹了。为什么她要选择他正喝脱脂乳的这个节骨眼上呢?为什么她等了好长时间才告诉她?他无法理解,也永远不会理解,甚至也不想设法去理解。他听得清清楚楚的,就好像她把嘴唇贴近他的耳朵,把她的话灌进去了。那句话迅速地传遍他身上的每个部位,仿佛一颗子弹在他大脑中爆炸一般。那么--她的话是昙花一现的效果呢,还是一种永恒?--宛如蝴蝶从蛹里脱身而出,他摆脱了传统的自我束缚。接着是狗,然后是女仆,再接着是这个,然后是那个--不计其数的事件在按照提前设计好的计划一件一件地重新出现。一切都是如法炮制,甚至那三四个偶然的谋杀事件也同以往的模式相差无几。
  传奇故事里讲,凡是放弃远见卓识的人都会掉进只有死路一条的迷宫。这些传奇故事借用象征和寓意的手法使人们明白,就窒息而死的过程而言,大脑的复杂、迷宫的曲折以及大蛇的脊柱缠绕都是同出一辙;这种死亡的过程是人类闭门思过、画地为牢、思想趋于僵化的过程。奥斯曼利这个微贱的专横分子就是这样的命运。在这最虚幻的自由和超然冷静的时刻,他站在阿斯特饭店的台阶上浮想联翩。从人群的头顶上看过去,他凭着惊人的记忆力仿佛看见了他可爱的夫人的形象,她的狗一样的脑袋已化为石头。面对着这副面具,那种想抑制悲痛之心的可怜愿望早就不翼而飞了。这种难以形容的失意使他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感觉。他的面部紧贴着地面,似乎是在亲吻他失去的那个女人的石头面部。他那迂回曲折的灵敏逃脱使他面对面亲眼目睹了自我保护的盾牌上反射出来的明亮的恐怖形象。他扼杀了世界,自己也被杀死了,他在死亡中找到了自己的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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